環境資訊中心記者 朱惟君報導

濕地,與森林、海洋構成全球三大主要生態系統,是生物多樣性極高的重要棲地類型之一,全球許多的生態熱點都位於溼地上,又因兼具強大的生態淨化作用,獲稱「地球之腎」,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只是從人類角度觀之,常視為無用之地而橫遭破壞。

近年經濟快速起飛的中國,地貌改換急劇,其中濱海濕地是所有濕地類型中減少速度最快的,已陸續喪失53%的濱海濕地、73%的紅樹林和80%的珊瑚礁;棲地的消失,直接威脅了多樣性物種的存續。而中國東部濱海濕地,同時也是東亞-澳洲候鳥遷徙路線(East Asian-Australasian Flyway)上的關鍵區域,對鳥類的生存維繫至關重要。

台灣環境資訊協會2019年第三屆的「中國綠色人物臉譜論壇」,就以濕地為主題,邀請四位長期致力於溼地保育的綠色人物來台,由周志琴、李燊分別分享海南島、深圳灣等兩個地方案例故事,以及由劉毅、張瓊分別分享紅樹林保育、「任鳥飛水鳥保育」等兩個全國性的保育計畫。

海南島,中國紅樹植物的分佈中心,中國37種紅樹植物在當地均有分佈,透過國際合作,逐步建立起正確的科學保育路徑。深圳灣,其中的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是中國唯一處於城市腹地的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借鏡香港米埔濕地,從新營造了適合不同鳥類需求的多樣化棲地環境。紅樹林保育計畫,運用公民參與,全面建立起重要濕地的預警機制來實踐保育工作。任鳥飛水鳥保育計畫,由中國民間企業家共同出資成立的阿拉善基金會贊助執行,守護中國最瀕危的水鳥及其棲息環境。(註:紅樹為中國慣用口語,即紅樹林)

本屆論壇邀請資深環境教育工作者、野FUN生態實業有限公司總經理賴鵬智擔任引言及與談人,並互動分享台灣的溼地經驗。中國與台灣,由於地理空間尺度上存在顯著差異性,在保育實務工作的展現上,各有所長;透過兩岸交流與對話,相互學習,也碰撞出不少精彩的火花。

周志琴:以國際視野,更新地方政府的舊思維

海口畓榃濕地研究所專案主任周志琴。吳宜靜攝。
海口畓榃濕地研究所專案主任周志琴。吳宜靜攝。

現任海口畓榃濕地研究所專案主任的周志琴,分享她在2013到2018年間,負責執行由GEF(全球環境基金)所贊助的海南濕地專案。

「濕地未受重視,地方官員對濕地似懂非懂,管理能力不足,加上涉及部門眾多,看似誰都管、實則誰都不管,濕地保育因此存在很大的空缺。」周志琴分析說,這是計畫實施之前的狀況。而國際項目的重要作用就在於:對接國內外專家,提供正確科學理念的專業支援;整合各方力量,發揮平台作用;以及起到創新示範與催化劑的效應。希望藉以開啟當地政府的國際視野。

她接著舉例說,當地政府就曾轟轟烈烈、熱血沸騰地發起了萬人種紅樹的活動,因為在他們的觀念裡,保護紅樹林就等於種植紅樹,而且為了立見成效,甚至還不當引進了速生的外來種紅樹。更尷尬的是,這個活動地點原來還是世界瀕危物種黑面琵鷺覓食的泥灘地,「我們跟他們說,黑面琵鷺需要的是泥灘地,而不是紅樹林,他們一開始是完全聽不進去的。」

過程中,透過國外生態專家不斷引介國外案例說明,希望地方政府能建立起正確的保育理念:宜林則林(紅樹林)、宜草則草(海草)、宜灘則灘(泥灘地);堅持使用本土樹種;堅持以自然修復為主;堅持維繫紅樹林濕地生態系統的完整性。而為了避免覆轍重蹈,GEF也協助制定了《海南省濱海濕地和生態防護林的保護和恢復導則》等相關技術規範,供地方政府後續參照,以及制定《海南省濕地保護條例》等政策法規,全面落實保育。

此外,透過持續的監測調查,在計畫的尾聲也發現了會文濕地的顯著價值:海南東海岸種類最豐富的水鳥越冬地、極危鳥類小青腳鷸在海南的唯一越冬地、中國紅樹林軟體動物種數最豐富的區域等,但此地同時又是海南的重點養殖中心。

因應國際計畫的即將結束,周志琴與夥伴們成立了海口畓榃濕地研究所,希望順利銜接起包括會文濕地在內的後續保育工作。她形容,國際合作計畫就像是一個推動、一個開始,「點了火,之後要繼續燃燒。」

李燊:借鏡米埔,讓候鳥重新回歸深圳灣


深圳市紅樹林濕地保護基金會副秘書長李燊。吳宜靜攝。

現任深圳市紅樹林濕地保護基金會副秘書長的李燊,負責多個紅樹林濱海濕地保育計畫,旨在為中國的濱海濕地保護,提供一個民間參與的案例。深圳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就是一處他長期經營的重要案例。

李燊強調,深圳灣是「東亞-澳大利亞西亞」候鳥遷飛路線上,重要的「過境區」和「補給站」。但隨著經濟發展,深圳灣歷經三次的大型填海造陸計畫,加上都市建設、圍墾養殖等過程,深圳失去了85%的自然海岸線,75%的紅樹林。也因此,深圳灣的候鳥面臨諸多威脅,高潮位棲息地的喪失尤其迫在眉睫。

位於深圳灣北岸的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由泥灘地、紅樹林、基圍魚塘三個子系統所構成,2006年時由政府出資向當地村民購買了其中近1200畝魚塘,交給保護區管理。經過多年自然演變,淺水區域大量生長出內陸濕地植被,塘堤上也長出高大樹木,逐漸陸地化的魚塘區位,顯然已無法滿足不同水鳥需要不同水深的棲息地需求。

接手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經營管理的李燊,借鏡對岸米埔濕地30年的經驗,透過魚塘改造及水位調控:包括植被清理及高度控管;整併部分魚塘以增加濕地面積,便於鷸鴴類集聚;在魚塘中堆砌形狀、大小不一的小島,便於涉禽類棲息;疏通魚塘內水道,以利回復自然感潮環境;透過魚塘進水、放水的閘板調控等,積極營造出更多樣化的棲地環境,來滿足候鳥季不同時期的鳥類需求。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後,當地鳥數及鳥種數都獲得了明顯的提升,2015年6月到2018年4月間,保護區1-11號魚塘記錄到鳥類14目37科78屬120種。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如白腹鷂、黑面琵鷺、普通鵟、黑耳鳶、鶚、褐翅鴉鵑、松雀鷹、紅隼、烏雕、 遊隼、小青腳鷸等也都現身保護區。

劉毅:以預警機制實踐保育工作,以生活教育落實公民參與

莆田綠萌濱海濕地研究中心主任劉毅。吳宜靜攝。
莆田綠萌濱海濕地研究中心主任劉毅。吳宜靜攝。

現任中國紅樹林保育聯盟莆田綠萌濱海濕地研究中心主任的劉毅,從大學時代就致力於保育工作,2007年時曾透過兩岸交流計畫來台灣參與工作假期,後來也將台灣工作假期的做法引進廈門。他自2001年創辦中國紅樹林保育聯盟(CMCN)以來,專心致力於紅樹林生態系統的研究和民間保育工作。

劉毅說,中國的紅樹林37種,佔世界44%,有2300種生物生存其間。但歷經了1960年代的填海造陸、1970-90年代的水產養殖,以及2000年至今的城市化發展,已陸續喪失53%的濱海濕地、73%的紅樹林。

「國家雖劃設了保護區,大多數的紅樹林也位於保護區內,但實質管理成效不彰,有些保護區甚至連管理單位都沒有設立。」劉毅因此希望借重民間的力量,透過各地民間巡護團隊的定點巡查,來達到預警機制的建立,提醒官方作出即時回應,遏止紅樹林棲地的破壞行為。

透過一定程度的培訓、提供相關裝備、手冊、紀錄表格等,劉毅積極建立起民間巡護團隊成員的調查能力。而一旦在巡查過程中發現濕地有異常狀況,巡護團隊成員就需進行拍照、定位,加上文字敘述後,透過微博、微信等上傳雲端,共同建置紅樹林監測的即時互動地圖。

整合分析各項資訊後,會將預警事件進行分級,如果是突發、大規模或涉及瀕危珍稀物種時,屬於最嚴重的紅色警戒級別,就會進一步採取舉報或法律途徑等相關實質行動。「我生平進了三次法院,都是因為紅樹林保育」,但劉毅也從中獲得不少成功案例的鼓勵,例如在浮宮砂場事件中,最後就將此非法採砂場逕行關閉;而另一處由企業出資建置、切割紅樹林長達2.3公里的木棧道,後來也獲得拆除、回歸原貌。另外,為了降低經濟上的衝突性,劉毅也嘗試推廣紅樹林養蜂,以替代魚塘養殖的生計問題,希望能逐步實踐退塘還林的理想。 

而為了提升公民參與的可能性,劉毅同時也致力於教育宣導工作。包括製作《百秒認識紅樹林》等影片,於公車上公益播放,或製作相關公益廣告,於北京地鐵、深圳高鐵、電影院等處播放,以期提升民眾保育意識。而在兒童教育方面,基於他們喜歡聽故事、喜歡遊戲、喜歡動手做的特性,劉毅便將紅樹林保育觀念融入童話故事書中,也規劃了紅樹林慢漫畫等活動,或者發起小朋友認養紅樹苗的活動,讓他們親自照顧幾個月後,再送小樹苗回家,「有些小朋友在要親自種下的那一刻,甚至都還有點捨不得」,足見已與紅樹林建立起真實的情感連結了。

張瓊,搭建起與官方自然保護體系互補的民間保育網路


阿拉善SEE基金會任鳥飛專案經理張瓊。吳宜靜攝。

張瓊現任阿拉善SEE基金會任鳥飛專案經理,她說SEE自2004年成立以來,會員企業家已超做900位,持續支持了550多個環保組織及個人,在全國範圍內展開相關環境保護工作。

其中任鳥飛計畫,以守護中國最瀕危水鳥及其棲息地為宗旨,由SEE與紅樹林基金會於2016年共同合作推動,計畫在十年期間,以超過100個亟待保護的濕地和24種珍稀瀕危的水鳥為優先保護對象。自2017年5月到2019年9月,已資助了62家機構,實施了86個重要濕地的保護專案。

張瓊說,全球候鳥的九大遷徙路線,中國東部濕地尤其濱海濕地是東亞-澳大利西亞候鳥遷徙路線(East AsianAustralasian Flyway)上的關鍵區域,每年春秋有多達246種、數百萬隻水鳥過境其間,而其中有超過30種處於受威脅狀態,超過其他遷徙路線上瀕危水鳥種類。

為彌補官方保育工作之不足,任鳥飛計畫將尚未劃入保護區、但有實質保育需求的153處沿海濕地納入關注清單,希望透過快速覆蓋保護空缺處,與政府間形成協作的互補效益。

在實際運作上,任鳥飛計畫同時也與可發動全國鳥友協助鳥類調查的朱雀會等團體合作,進行瀕危鳥種的研究調查與保育工作,希望透過掌握受威脅水鳥的種群狀況,進而採取保護行動,目前已開展的項目包括中華秋沙鴨、青頭潛鴨、遺鷗、大鴇等鳥種調查與棲息地研究。

透過這項全國性的調查計畫,持續建置濕地與水鳥的資料庫,可望為科學研究和政策制定提供數據支撐。張瓊舉例說,在大鴇的同步調查計畫中,動員了14個觀鳥組織,200人次志願者參與,在36 條調查樣線中,涵蓋陝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區域,共記錄到1,674隻。也因為這些珍貴的紀錄資訊,SEE得與IUCN大鴇保護工作組合作,成為制定該物種保護行動的成員之一。

兩岸濕地經驗各有所長,相互借鏡學習

論壇最後,賴鵬智也分享了1980年代以來的台灣濕地狀況,從早期彰濱工業區、台南科技園區等開發建設,導致大片濕地遭受破壞;直到近代透過保護白海豚的聯署活動,成功擋下國光石化在芳苑濕地設廠等正向案例。而在與談過程中,有參與民眾提問中國綠色人物,在保育過程是否考量與當地居民有更多生活上的連結互動?


賴鵬智分享台灣濕地保育狀況。吳宜靜攝。

周志琴對此回應,在參與濕地論壇之前,有隨台灣環境資訊協會人員實地走訪宜蘭52甲溼地、貢寮水梯田、芳苑溼地及成龍溼地等,與當地NGO工作者進行互動交流,她發現「中國目前在社區經營上,還無法做到像台灣這般細緻,台灣在長期駐點、長期耕耘、長期陪伴這部分做得很扎實,值得學習,是未來努力方向。」

張瓊則表示,中國幅員遼闊,加上發展快速,當務之急會先放在棲地與物種的保育上,目前不容易同時兼顧到社區經營這部分。賴鵬智也回應,這確實是因兩岸在地理空間尺度上存在差異,因而各有所長,值得相互學習借鏡。

台灣、中國兩岸關心濕地的人士藉著本次論壇,共同切磋、交流。吳宜靜攝。
台灣、中國兩岸關心濕地的人士藉著本次論壇,共同切磋、交流。吳宜靜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