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廖靜蕙(台灣濕地網特約記者)

豐濱新社村Dipit部落(復興部落)水梯田旁,一排竹子敲打著鐵器發出咚咚咚的聲音,一旁忙著農事的Fayi(阿姨嬸嬸)、Faki(叔叔伯伯),好像回到小時候跟著他們的Fayi、Faki在田裡工作的情境,就是這樣的咚咚咚聲音,讓他們確信嚇跑雀鳥,讓水稻豐收!


鄧敦方的裝置藝術「ciyasepong」阿美族語水搗米的意思,放置於水梯田旁,是藝術品也用來趕鳥。圖片來源:花蓮林管處

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畢業的鄧敦方,今年參加林務局主辦的「濕地藝術季」,即以過去一年陪伴部落的心得,轉化為「ciyasepong」,阿美語是水搗米的意思,這件藝術品,與水梯田融合度百分之百,又可以幫忙Fayi、Faki看守稻田。Fayi、Faki務農時,也不覺得寂寞,甚至誇讚悅耳!這些鐵器都是Fayi、Faki家中拿出來不用的廢鐵器,原本視為廢棄物,現在有了好歸屬,Fayi、Faki都很開心!


水搗米利用部落廢棄物做成,是藝術創作,也是實用的趕鳥器具。攝影:廖靜蕙

今年Dipit復耕水梯田,首種「台梗4號」,這是里拔哈生態農場賴萌宏推薦的品種,廢耕20多年後,今年7月重現過去部落「黃金」歲月,金黃色的稻浪與遠處的太平洋互相輝映。


Dipit部落鳥瞰。攝影:廖靜蕙

Dipit復耕水梯田 台梗4號米飄香

復興部落社區發展協會幹事張慧芬說,部落復育水梯田是希望回到以前早期自己種稻自己吃,又可以讓早期離家出走的生態及昆蟲回家,更希望透過水梯田復育慢慢的讓年輕人回鄉陪伴年老的爸爸媽媽。「讓年輕人回鄉是件很難的事,但有做總比沒做的好!」

7月4日一早,部落阿公阿嬤全副武裝聚集在田邊收割稻田,並拉來早期收割稻穀機,以人力將稻穗一把一把的送到滾筒機內,打出稻穗,再藉由日光曬穀,未來將遵循部落傳統共食,佐著山裡的野菜,海裡的鮮味,品嘗Dipit好時光。

今年在農委會水保局、林務局協力修復部落水圳,加上花蓮農改場農耕技術協力下,族人逐步復耕,期待開創部落產業的格局。

提到海岸山脈半山腰的Dipit,是1940年代花東縱谷幾個阿美族家族為了尋找充足的水源,舉家背起行囊、翻越海岸山脈,來到這個有三條溪流流經並彙集的地方開墾、生活和耕作。

逐年種植水稻、作物的成果,是山腰間出現大面積的水梯田景觀。孩子們牽著牛在山間嬉戲,大人們頂著大熱天、彎腰在水田裡忙碌;各式各樣的動植物也跟著周邊森林四季的變化與人們農耕的節奏,與這片山林和平共存。這些景象,至今仍是老人家津津樂道的往事。

1970到1980年代之間,台11線與北迴鐵路的開通,隨後歷經土石流災變,促使人口搬遷、外流,部落逐漸安靜了下來,水梯田也就在僅存住民的歲月年長下,慢慢荒廢了。而當灌溉用的水圳也損壞時,阿公阿嬤們也無法種稻。

王明源阿公說,自從復耕之後,在這水稻成長的半年間,水田吸引許多種蜻蜓和蛙類聚集,鳥類在水田邊的森林築巢,溪蟹在水圳裡覓食,山豬也為香甜的稻米而來,多樣的生態故事在這裡發生,直至收割前的最後一刻,部落因為農耕再度熱鬧起來。


Dipit部落水稻田,種植品系為台梗4號。攝影:廖靜蕙

海岸山脈孕育的潔淨水源,透過Dipit友善環境的耕種方式,流到下游的噶瑪蘭族新社部落,這裡則有八個傻瓜組成的農場,也不用農業化肥,憑藉一股對大地的珍惜,辛苦地以人力耕種。

從廢耕到復耕  新社部落的「八個傻瓜」

「八個傻瓜」是一座農場的名稱,顧名思義就是由8個自認為是傻瓜的人集合而成。為何稱為傻瓜呢?四傻林玉妃說,這塊地一開始是廢耕的狀態,沒有水也沒有田埂,整地過程,部落長輩都覺得不可能,因為要花非常多的人力,被認為是傻瓜的行為。

座落於台11線旁的水梯田,刻印著林玉妃的媽媽辛苦耕種、對土地殷勤照顧的足印,自從母親去世之後,這塊土地曾經閒置一段時間,在花蓮區農業改良場研究人員林泰佑的鼓勵下,開始整地種植水稻,當用鋤頭清理出第一塊田、第一道田埂清理出輪廓時,令所有人大為讚嘆:原來景觀這麼美!


噶瑪蘭族新社部落以古法曬穀,讓種植更友善環境。攝影:廖靜蕙

為了維護景觀,幾個傻瓜陸續投入,以人工砍草;又因石梯坪水梯田復耕的故事,開啟二傻宮莉筠與花蓮農改場合作一連串以田埂作物維繫天敵昆蟲的生物防治。這些努力也讓左右鄰田的阿公阿嬤誇讚之餘,也將自己的田委託給傻瓜們做「傻事」。於是從1分地,到接近2甲,幾乎周邊的農地都交到八個傻瓜的手裡。

不但復耕水稻,砍完草種黃豆、黑豆,第一年幾乎沒有收成,今年邁入第三年,終於可以吃到黑豆!另外也種植傳統作物苦蕎,計畫研發成茶包。「雖然不是專業農民,但基於愛部落,愛環境,就一直做下去,」農忙季節每天做到12點,白天則忙著社區以及學校事務。

幾位傻瓜原本都在花蓮市區從事白領工作,有醫生、心理師、研究人員,以及軍人等,但回到部落知道有些國小孩子不會寫作業,或回家沒有飯吃,就利用時間陪孩子放學後寫功課,從寫作業開始,幾乎三餐都在學校解決,幫助孩子能自動寫功課。

農產業的復興與維繫,目的是讓年輕人回家賴以為生,人回來了,傳統的噶瑪蘭文化也就有人承襲。莿桐花開時是捕飛魚的季節,這時候是進行海祭的儀式,當地沒有港口,以人力拉船的獨特景象,在在都印記於噶瑪蘭族的血液中。「最重要的是不要賣地!」林玉妃說。


第八個傻瓜潘國祥的加入,讓夥伴們更有信心。攝影:廖靜蕙

他平時在新社國小教族語,除了語言,傳統技藝也要傳承給孩子們,香蕉絲編織或籐編,最重要的是還種田技術。在森川里海的部落長大,一切都是自給自足,半島就是冰箱,傍晚去撿青苔、螃蟹、青蛙,螺類當晚餐,晚上就很多抓泥鰍,除了自己吃還可以賣。

今年半島進行珊瑚礁體檢,在中研院研究員陳昭倫以及台灣環境資訊協會的協助下,族人和志工一起潛水觀測珊瑚礁覆蓋率,成為調整農法的依據,也是部落自主重要的里程碑。

搭建整合平台  人人都是「森川里海」的權益關係人

去(2016)年10月,在花蓮區農業改良場與東華大學的倡議下,結合林務局花蓮林區管理處及水保局花蓮分局,共同與在地阿美族Dipit部落和噶瑪蘭新社部落組成「森川里海」生態農業倡議的多元權益關係人參與平台,透過跨域治理模式,重新連結和增進生態系多樣性的服務功能,在地部落則更有方法和行動守護自然資源。


林玉妃說明新社部落加入森川里海多元權益關係人的過程。攝影:廖靜蕙

東華大學環境學院副教授李光中表示,介於自然環境與都市之間的鄉村地帶,是生物多樣性重要的保護者,並連結自然環境提供生態系統服務輸送到都市,站在國土計畫立場,鄉村的繁榮或沒落,具有關鍵性地位;然而現實上,鄉村這個大環境概念,卻呈現整體衰退的狀況。

因此,里山倡議尤其重視多元權益關係人的競合。這項任務,不只靠當地居民,還須把相關具有影響力的公部門、在地團體、民間團體以及企業加進來。而里山倡議著重於農業生產地景的保全,因此也優先以與這項目標相關的政府單位加進來。

搭建的多元權益關係人平台,最主要的是整合政府部門之間的資源,達成活絡部落的目標。光是要讓政府部門之間齊心協力完成一件事,就是一項重要的突破。去年12月20日第一次平台會議後,陸陸續續召開幾次會議,森川里海的面貌逐步浮現,期待能成為跨域治理的標竿。

「權益關係人」的概念來自英文stakeholder,字義上是指「握有籌碼的人」,用在生態環境保育,籌碼代表的是重要性和影響力,受到影響越大的人,代表其重要性越大。權益關係人又分為主要權益關係人以及次要權益關係人。這項計畫關係居民的生活生計以及生態環境,最重要的權益關係人非當地居民莫屬。
另一方面,從影響力的角度來看,握有資源、能分配資源、執行法令的人,越具有影響力,次要權益關係者尤以政府部門最具影響力,其他包括在地組織、民間團體、企業,都是具有不等程度的影響力,都是次要權益關係人。而次要權益關係人的重要性,會隨著當地居民自主能力而改變。

※ 本文轉載自《台灣濕地網

作者

廖靜蕙

環境記者/自由撰稿人,致力於生物多樣性主流化。從事社工10餘年,認知到再弱勢的人都可以為自己發言,決定轉投生態保育,為無法以人類語言發聲的生命與土地寫報導。現居台北市,有貓、有龜,以及一些過客。個人粉專「小麻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