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提供:徐慧筑

「潮間帶是靠海人的大冰箱。」在澎湖，老一輩的人都這樣說。

以前，家境不好的人家，在沒有餘錢買菜肉餵養嗷嗷待哺的一大家口子時，許多母親常常帶著孩子到潮間帶找尋食材回家加菜，或是將找到的螺貝賣錢貼補家用。靠著潮間帶溫柔的餵養，有多少人因此熬過那段青黃不接的歲月。潮間帶，是上天最仁慈的恩賜。

圖說：水坑	圖說：珠螺

我來自澎湖，從小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海邊。在陽光照耀下，沙灘泛出金黃色的光芒，大人小孩在白沙上開心地奔跑嬉戲，但我最愛的還是那嶙峋不平的潮間帶。在空閒時，當母親想念那些由潮間帶孕育出的時鮮滋味，看一下潮流漲退的時間，確定全身從頭到腳都包著密密麻麻後，拿著工具去潮間帶尋找貝類。而在我的央求下，母親只好也帶著我一起去。

在大退潮的時候，廣袤的潮間帶一路延伸到天際的盡頭。大大小小的水坑像面破碎的大鏡子般散落在各處，在黃昏的夕陽下閃耀著柔和的光芒。靠近這些水坑一看，裡面就是個小寶箱，有彈塗魚、海藻、螺貝等生物棲息。小螃蟹在水坑旁揮舞著大螯等著午餐上門，但看到有人靠近便迅速擺動八隻腳鑽進石縫躲藏。在擁有豐富生態的潮間帶上，同樣將全身包緊緊的婦女們也各居一處，蹲在自己的角落與石礫沙地奮戰。幾個拿著耙子的男女則在沙地耙梳，時不時蹲下來檢查沙中是否有被耙出的貝類。

母親的拿手絕活是拿著一支螺絲起子，在沙上尋找孔洞並往下探戳，忽然一道強力的水柱從挖的地方噴出，母親臉上露出喜悅的神色，不久一顆跟半個手掌一樣大的貝類就現身了。我也學著母親往沙地東戳西挖，竟也走運的戳出幾顆海瓜子。不過功夫不到家，在母親挖出一顆又一顆的海瓜子時，我卻再也找不到海瓜子的蹤跡，這才體會到這些在潮間帶勞動的人的辛苦。於是我將目標轉移到珠螺，一塊又一塊佈滿尖銳牡蠣殼的石頭底下，藏著是各種螺類。我謹慎地翻開石頭，黏在石上的螺類慢慢地挪移。沒一會兒就收穫不少，被抓起的螺類悶悶地縮起身體躺在籃中一動也不動。

圖說：挖螺婦女

潮流開始湧上，海水在時間流逝中悄悄地爬上潮間帶，是該回家的時候了。母親檢查我的小籃子，從籃中挑出一些較小的珠螺貝類放回潮間帶。母親說，潮間帶給予我們的恩賜要珍惜，但是也要懂得永續經營生態。老一輩常交代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要讓還未完全長成的貝類繼續留在棲息地生長。從生態經營的方面來看，此舉的確維護了自然平衡，節制人們的貪慾，使這些貝類能繁衍下去，不致招受滅絕之禍。祖先們取之有道的精神，所以我們現在才依然能有好口福可享。

將捕獲到的貝類用海水簡單清洗完，我跟母親提著滿滿的收穫回家。父親看了看我們今天的收穫後，準備大展身手。先將海瓜子等貝類浸在海水吐沙，靜待一段時間再撈起今天晚餐需要的份量。備妥九層塔、辣椒及蒜頭等調味料，等熱鍋完將滿滿的海瓜子豪氣地倒入，與調味料大火快炒，漸漸地九層塔與辣椒的嗆辣香味從鍋子竄進鼻中，蓋上鍋蓋悶個幾分鐘，便是一道令人口水直流的料理。張開的海瓜子內躺著鮮嫩的貝肉，混著九層塔的香氣，一口微辣的海瓜子配一口飯，不知不覺白飯就能吃掉好幾碗。

接著父親拿出之前朋友在潮間帶採集到的紫菜和海菜，打幾顆雞蛋下鍋煮湯，滿滿的紫菜加上雞蛋的香味絕對是最經典的絕配，也是能給小孩補充營養的好湯品。趁著熬湯空檔，再將海菜及蝦仁切末備用，加入麵粉和水調成漿狀，再用花枝漿與調味料一起拌勻，下鍋煎至金黃，這就是酥脆好吃的海苔煎餅。父親說，紫菜在澎湖有固定的開採期，唯有在開採期政府才會開放人民開採紫菜。紫菜是澎湖的特產，早期因為沒有限制開採時間，結果紫菜一下就被採光，造成當地生態失衡。雖然現在有開採期，使得紫菜出產量比較小。以短期來看限制開採時間是當地經濟的損失，不過若以長期發展為重，這樣的作法利大於弊，也符合永續經營的概念。

最後父親將珠螺洗淨放入大鍋中，加入滿滿的水煮至沸騰。掀開鍋蓋，微鹹的海味夾雜著熱氣一起冒上眼前，珠螺在熱水裡正咕嚕咕嚕地翻滾著，把水倒掉後等到珠螺放涼，就成為可口的小點心。母親拿出她五顏六色的大頭針，教我怎麼用大頭針把螺肉從殼中戳出來吃。這是一門絕活，如果能戳出完整的螺肉可是會有成就感呢！

後來我到台北山區讀書，離開我最愛的潮間帶，那些潮間帶孕育出來的好滋味加深思鄉的鄉愁。等到放假匆匆搭飛機返家後，隔天清早跟父母去漁市場，看到攤位上的阿婆咧開笑容，招呼著往來人客，攤位上擺著幾籃珠螺、海瓜子。阿婆告訴我們，因為有潮間帶的存在，她在年輕時得以養活孩子們，老時依靠自己的能力自食其力。聞言，不禁閉上雙眼再次感謝上天恩賜潮間帶給予我們。

圖說：潮間帶

下午，父親開車帶著全家到海邊繞繞，剛好遇上退潮，依然有人在潮間帶或挖或耙。到了晚上，去夜市逛逛，看到有攤販在販售燒酒螺。買了一杯燒酒螺，處理過的燒酒螺在大火翻炒後，那香味能讓人允指再三。實在無法想像失去潮間帶，對這些依靠潮間帶的子民會有什麼巨大的衝擊。需要棲息在潮間帶的小動物們失去了家，餐桌上少了鮮美營養的美味料理，家境貧寒的人家減少一條貼補家用的管道。一環扣著一環，唯有將潮間帶保護好，也才能讓下一代享用到我們嚐過的好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