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堰壩的存與廢

作者:王筱雯、郭偉丞(成功大學水利及海洋工程學系)

堰壩的功能

台灣河川坡度陡急、降雨分布不均,豐枯水期流量差異大,且地質脆弱,為有效利用水資源及穩定河床,在台灣的河川上分布了大大小小的堰壩等跨河攔水結構物,以作為防洪、蓄水灌溉、水力發電或防砂之用。

就水利角度而言,堰、壩的功能為集水、蓄水及抬高水位,以供取水利用。一般高大者、或是排洪時只可局部溢流或通洪者稱為壩,而低小或可全面溢流者則稱為堰,惟大小之間並無明確區分。若就功能而言,壩主要在蓄水形成水庫以供調節運用,而堰則只抬高水位以利引水,未有蓄水調節功能,且由於其抬高水位形成之水域有限,一般不稱水庫。如位於高雄縣甲仙鄉於1999年6月完工蓄水之甲仙攔河堰,在旗山溪豐水期時將雨水引入南部重要水庫之一的南化水庫儲存,以提供南部地區水源。

而就水土保持角度所興建之防砂壩,則是為了攔蓄河道泥砂、調節泥砂輸送、穩定河床及兩岸崩塌、防止侵蝕、沖蝕、抑止土石流所構築之橫向構造物。如位於宜蘭粗坑溪之粗坑堰,雖名為堰,但其實際為一防砂壩,由早期的臺灣省水土保持局興建,然此堰因壩基地質與漏水等因素,現已淤滿,僅有穩定河床、防止縱向沖刷之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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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仙攔河堰(由下游往上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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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仙攔河堰上下游空照圖(圖片來源:甲仙攔河堰管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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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宜蘭粗坑溪之粗坑堰,現已淤滿,其壩體左側設有魚道,然已無功用
堰壩之現狀與問題

一般而言,堰壩的平均壽命約為50年,其結構完整性將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減少,因此需要經常性的維護。不可諱言的,堰壩提供人類社會重要的效益,但隨著堰壩結構物逐年老舊,維護及修復成本亦隨之逐年增加,另一方面,堰壩下游因砂源不足導致壩體基礎掏刷,使得潰壩的可能性增加,對下游生命財產造成威脅。再者,這些堰壩的建造與存在改變了河川的面貌,對於河溪生態系之架構組成與機能性均造成影響,包括:改變自然的水文循環、渠道及洪水平原的生物及物理特性,並切割原本連續的河道,造成廊道中斷,使得洄游生物路徑阻隔、魚類族群縮小與區隔化、魚類棲地單調化等。

時至今日,已有不少水工結構物超過使用年限、或是遭受嚴重淤積與壩體年久受損而逐漸喪失原有功能及經濟價值,對於這些問題,目前多數的思考方向是加以修復使其恢復功能,殊不知到達使用年限之壩體維修費用及經濟效益常常遠不如預期。

美國經驗

以國外經驗來看,美國在1950 年代所建的堰壩,至今據估計約有超過75000座的堰壩接近或已達到其使用年限,需要聯邦能源組織等相關單位核可發行續用許可,因此進一步促使了相關單位對水工結構物所造成環境生態系統可能有的衝擊進行詳細的檢查評估。當成本效益評估得到繼續維持或修復這些已近使用年限的堰壩所需付出的成本超過繼續營運所能帶來包括發電防洪灌溉等用途的效益,堰壩拆除的決策因此衍生而出。
以位於奧勒岡州(Oregon State)、因發電與供水需求而興建於1909年的Marmot壩為例,其壩高15 公尺,攔蓄泥砂量約75萬方。由於其在營運80年後已失去原本的功效,且因其營運執照使用年限屆滿,經過整體評估後,Marmot壩於2007年被移除。

Marmot壩的拆除方式乃先以土石材質之暫時性圍堰(coffer dam)將水導開,再對壩體進行氣壓鑽孔移除混凝土結構。生物學家同時先行遷移數百條在影響河道範圍的魚類,移至相關養殖區放置,以免在壩體移除後,泥砂所造成河道濁度標高,影響當地鮭魚。在Marmot壩之混凝土壩體拆除之後,上游的暫時性圍堰隨著一場颱洪事件而沖毀。根據相關調查,壩體拆除後魚類可往上洄游、多了近150公里的棲地可供利用,且已在原壩址上游發現為數不少的鮭魚。

4_marmot dam Marmot 壩移除過程示意圖(資料來源:www.marmotda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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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mot圍堰沖毀後即時影像(資料來源:www.marmotdam.com)
如Marmot壩的拆除案例,美國在橫向水工結構物移除的實際案例至今已累積無數經驗,這些案例在不同環境背景下之目的,包括壩體老舊的安全顧慮,或原有功能喪失時之重新思考,以提供洄游性魚類通道或擴增魚類棲地之用等。就如同每一座堰壩在當初興建時都有其獨特的背景需要考慮,拆壩亦是如此。

台灣案例

以位於石門水庫上游的巴陵防砂壩為例,其功能為攔砂及穩定水流,減少砂石下移至石門水庫。2007年韋帕颱風所帶來之豪雨造成已淤滿的巴陵防砂壩潰壩,剩下的壩基又遭之後的柯羅莎颱風豪雨摧毀,洪水同時改變潰壩後的大漢溪水文流向,巴陵壩長年承受千萬立方公尺的泥砂量,也順勢沖到下游。

建壩及拆壩對上游河床斷面變化的影響可用:「淤積一大片、沖刷一條溝」加以說明。當堰壩建好後,上游床坡開始趨緩,形成淤積河道,原本主深槽逐漸淤高後,就形成相對平緩的橫斷面,此時河寬加大,形成「淤積一大片」的河相型態。堰壩移除後,因下切沖刷而導致上游形成一條明顯沖刷溝,當這條沖刷溝下切到一定深度後,沖刷溝兩岸因無法阻抗土壓或洪水沖刷而開始發生崩塌,沖刷溝的深度得以減緩且其兩岸寬度因而擴大,此現象稱為「溯源沖刷」。

巴陵壩潰壩後上游淤積的大量泥砂在運移往下游的過程中是否會衝擊現有生物棲地,或河道淤積是否造成下游洪氾可能性提高等,已經是潛在的危險。類似巴陵壩的例子,還包括高屏攔河堰、榮華壩等,對於這些堰壩的處理方式值得深入探討,在重建修復之際,應審慎思考是否透過拆除或局部改善的方式達到最大效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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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陵壩潰壩前後照片(圖片來源:水利署)
另從雪霸國家公園轄區內的七家灣溪流域來看,此流域乃是目前國寶魚台灣櫻花鉤吻鮭的唯一棲地。自1980年代起,由於防砂壩的建造與人為的開發等因素,櫻花鉤吻鮭的棲息地大幅銳減。為了提供鮭魚的洄游空間與改善棲地破碎化,雪霸國家公園於1996年起,開始對防砂壩拆除進行可行性評估,並於1999年至2001年共兩年半間,自最上游的第四號防砂壩為始、最下游的第一號防砂壩為終,陸續將七家灣溪支流高山溪上的四座防砂壩進行壩體的改善與拆除。

高山溪防砂壩拆除後,河床上大石頭的比率升高,形成較穩定的底質,深潭棲地的比率也變高。由於壩體上下游的河床坡度逐漸平緩,鮭魚得以順利迴游至壩體的上游水域。不過,隨著自然河道環境的演變,其中高山溪三號壩在拆除之後幾年,因颱風大水事件所攜帶而下的巨大樹幹橫亙而形成一臨時性結構,使上游產生約5 公尺落差並使得泥砂淤積在壩體上游,此一臨時性天然結構再次造成鮭魚迴遊之阻礙。其後續變化情形仍應長期加以觀測,以準確掌握拆壩對於河道及櫻花鉤吻鮭棲地所產生之衝擊。

至於七家灣溪主流上已淤滿的一號防砂壩,其高度13公尺、淤砂量約20萬立方公尺,壩基因受水流衝擊掏刷已被破壞,有安全上的疑慮,且由於其乃是七家灣溪流域最下游的壩體,因此成為鮭魚上溯的第一道屏障。為了安全的考量與台灣櫻花鉤吻鮭的棲地復育,雪霸國家公園匯集水利與生態專家學者以及相關研究單位討論之結果,提出對七家灣溪一號防砂壩進行壩體改善」之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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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家灣溪一號防砂壩及其上游淤積
(圖片提供:王筱雯、郭偉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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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家灣溪一號防砂壩壩體改善後
(圖片提供:王筱雯、郭偉丞)
由於在台灣壩體改善的案例相當有限,且七家灣溪一號防砂壩之體積、高度及淤砂量皆遠超過高山溪上已被拆除之四座防砂壩,加上高山溪防砂壩改善工程階段,缺 乏前後監測資料之建立與比對,其經驗無法完全應用至七家灣溪一號防砂壩之改善。因此,針對一號壩壩體改善的方式、時機、以及壩體改善後泥砂對下游河道之潛 在衝擊與生態系統之可能影響,經相關研究單位審慎進行評估與監測(七家灣溪一號壩壩體及棲地改善工程-泥砂衝擊物理模型及數值分析),以在充滿不確定性的 生態變動環境中,獲得適當之壩體改善策略,並盡量減少不可預期的負面影響。七家灣溪一號壩已於2011年6月1日完成壩體改善工程,目前相關單位持續進行 河相演變、水文、生態調查等各面向監測,以從此經驗中有所學習並有助於後續拆壩之研究。

壩體存廢之思考

就如同每一座堰壩在當初興建時都有其獨特的背景需要考慮,壩體改善亦是如此。在多數壩體之使用年限已久之當今環境背景下,包括壩體老舊的安全顧慮,或原有功能喪失時之配套,以及是否提供洄游性魚類通道或擴增魚類棲地之用等,皆需重新思考。有些壩的拆除會對河川與生態系統引起劇烈的變化、有些則沒有任何顯著影響、有些則是會引發新的問題,因此任何決策皆需要審慎評估。而且,壩體或維護或拆除的決策常需牽涉到許多相關的單位機關,例如七家灣溪一號壩的拆除改善需要營建署雪霸國家公園、農委會林務局、退輔會武陵農場、經濟部德基水庫管理局、台中縣政府農業局等單位之共識與整合。

蒐集並檢視實際案例的經驗有助於瞭解堰壩存廢的方向,而在決策過程中針對河相面向的泥砂粒徑組成與運移等、生態面向之棲地與物種反應等、社會人文面向之觀感等、以及經濟層面之考量深入評估,有助於未來台灣進行相關工作的基礎建立。

(本文轉載自《科學發展》2011年11月,467期,52 ~ 57頁

了解更多:

  溪流拆除防砂壩的生態效應
  拆壩?建壩?美國拆壩新思維、兼顧生態復育、安全經濟

 

陳美惠/國立屏東科技大學森林系副教授

水蛙窟位於墾丁家公園境內,鵝鑾鼻公園與風吹砂之間,臨近龍磐公園,東眺太平洋與風吹砂及佳樂水,西濱巴士海峽與遠眺大尖山。水蛙窟隱身於無垠的草原與大海之間,這個迷你聚落一度被人們遺忘,直到2009年水蛙窟進行溼地營造,並啟動社區生態旅遊系列工作之後,這裡的人、環境、生態開始產生轉變,如今它越來越美麗,正在草原上發出閃耀光芒。

一百多年前,恆春四溝地區人士來到這邊的沿海捕撈虱目魚苗,並開始在這個地方開墾、定居,漸漸的形成聚落。當時這裡有自然形成的水塘,有許多澤蛙生活其中,每逢夏日夜晚或雨後,蛙鳴不絕於耳,於是居民就稱這個地方為水蛙窟。然因1970年代興建佳鵝公路與人為開發利用,水源地受到破壞加上風沙影響,水塘逐漸陸化成為草生地,自此水蛙窟沒有水塘,蛙類也失去蹤影。

現今水蛙窟住戶約25戶,戶口登記約250人,但實際常住人口僅50餘人,多數居民因就學或就業因素,搬往鄰近的恆春鎮或是高雄、屏東縣市居住,又因在地謀生不易,產業不發達,青壯年人口外流嚴重,社區裡八成以上皆為年過半百的老人與尚未有自主能力的幼童。早期水蛙窟居民多以捕魚維生,並在社區周圍小面積的耕種地瓜、西瓜、瓊麻等耐鹽、耐旱、耐風的經濟作物,近幾年在恆春鎮農會的輔導之下,居民改種牧草作為副業。目前居住在此的居民,大多繼續務農或漁撈業的工作,但漁獲與農作物收成僅供自家食用,並無在外販賣,少數人在墾丁地區從事旅遊相關行業,或是從事沙灘車的經營,居民平均收入不高,僅夠養家餬口之用。

由於水蛙窟聚落的土地分區屬於國家公園特別景觀區,因此土地利用及房舍興建受國家公園法令的限制。長期以來,居民因房舍老舊狹窄難以修建,認為國家公園成立導致權益受損;加上謀生條件不佳,居民開始經營沙灘車以求生計,然因違規行為而遭取締,造成水蛙窟居民與墾管處關係一直處於緊張對立。直至2008年開始推動溼地營造發展生態旅遊,墾管處與社區對話增加,陪伴團隊居間協商,社區環境逐步轉變之後,社區居民慢慢地對墾管處的態度產生轉變。

2005年墾管處以社頂部落為生態旅遊示範地點,並獲得良好的成效。2009年起,為串連生態旅遊之發展,墾管處以社頂為基地連結水蛙窟,希望由點而線而面逐步擴展到整個國家公園區。為尋求切入水蛙窟社區營造議題,在研究團隊的建議下,墾管處協助水蛙窟向屏東縣政府提出社區新風貌營造計畫,並獲內政部「加強地方建設擴大內需方案」各縣市地方公共建設經費50萬元補助。水蛙窟的溼地營造工作,經由研究團隊與居民的溝通討論取得共識,於2009年5月開始動工,6月完工,以合乎自然的生態工法,於池底鋪設不透水的黏土層,沒有動用任何一點的水泥與磚石,水池的形狀彎彎曲曲、深淺不一,營造多樣化的棲地以吸引各式各樣的生物。

研究團隊於2009年7月初第一次在生態池中觀察到澤蛙蝌蚪,小雨蛙與白頷樹蛙也開始接著出現。8月份就觀察到高蹺鴴在生態池岸旁棲息與覓食,而生態池岸旁亦有大量的梅花鹿腳印,代表水蛙窟生態池重建,確實能吸引物種前來。9月份於生態池插設數支竹竿,翠鳥即停棲並於生態池中覓食。夜晚也於生態池岸旁觀察到水生昆蟲紅娘華和印痕仿相手蟹。現今水蛙窟生態池為當地重要生態資源,透過多樣化的棲地吸引生物進駐,讓許多消失匿跡之物種再度的重現。

經由生物棲地營造,讓水蛙窟當地之生物多樣性變得更豐富,居民看到水塘重建水蛙窟得以不負其名,加上棲地營造帶來的社區環境與生態的改變,在這個過程中,居民也感受到墾管處及研究團隊的真誠,於是開始相信並參與生態旅遊各項準備工作。

隨後研究團隊協助水蛙窟成立協會組織,讓水蛙窟內部形成一群有組織的團隊,做為與外界對話的窗口,並藉以引入資源協助社區營造。此外,研究團隊開始進行生態旅遊解說員教育訓練,形成一支由阿公阿媽組成的社區解說隊伍。2010年研究團隊展開社區居民房舍之權屬和損壞情況調查,協助水蛙窟在墾丁國家公園第三次通盤檢討時提出居民連署陳情書,為居民在住屋問題提供反應及處理的機會,終獲國家公園委員會議審議通過,將水蛙窟聚落劃出特別景觀區,化解墾管處與水蛙窟之間長期存在的爭議糾結。2011年在墾管處的支持下,研究團隊累積2年來信任基礎,深入水蛙窟與居民共同協力,希望擴大居民參,落實推動水蛙窟的生態旅遊與社區保育工作。水蛙窟的社區營造一步一腳印的進行著,從發展生態旅遊共識的凝聚、成立清潔志工隊清理環境、成立巡守隊巡護監測生物資源、培訓社區解說員、規劃特色遊程、導入遊客、解說服務等系列工作,水蛙窟生態旅遊經營體制及自主經營能力已見規模。

生態旅遊讓水蛙窟居民與墾管處變成好朋友,水蛙窟已是墾丁國家公園的驕傲。我們看到在最艱難的條件下,因為政府、社區、專業團隊緊密的夥伴關係,創造很多的可能,如今水蛙窟蛻變成為一顆耀眼的明珠,而這故事就是從溼地營造開始。

(本文同步刊登於《台灣濕地雜誌》84期,201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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築壩?拆霸?一直是水利工程界與生態環保領域充滿爭議和辯論張力的課題。在美國,有奧勒岡州Marmot水壩移除的經驗;在台灣,雪霸國家公園內的七家灣溪攔沙壩拆除的實驗也剛剛起步。本文由成功大學水立海洋工程學者王筱雯、郭偉丞,綜合工程與生態的角度,反思堰壩存廢對流域水文和生態系統的影響,而堰壩拆除與否,因時因地而異,都需要仔細的評估和決策。